镜渊的雾在黎明前最是浓稠。小普的渡雾者布鞋陷在半凝固的雾霭里,鞋尖绣着的十二道光纹正与远处镜渊祭司的银铃遥相共振。他仰头望着双界交界处的裂隙,那里漂浮着无数细碎的光斑,像被揉碎的星河,又像众生未竟的愿力在虚实之间挣扎。
“世界有自己的真意,我的宿命是什么?”他指尖划过腰间褪色的手札,羊皮纸上《心经》的梵文突然泛起微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八个字在雾中显形,却在触碰到裂隙时碎成齑粉。作为最后一代渡雾者,他曾以为使命是守护双界平衡,直到看见镜渊祭司林晚在祭台前颤抖的背影——那些被奉为“纯粹光明”的祷文,终究没能阻止裂隙的扩大。
虚空之桥就是在这时降临的。无声无息的金色涟漪从裂隙中心荡开,桥面由无数悬浮的汉字组成,小普认出那是《道德经》里的“道可道,非常道”,每一笔都带着现世的烟火气。当第一缕桥面触碰到他掌心的渡雾印记时,整座镜渊突然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雾界的风卷着他的青衫灌入桥洞,等他再睁开眼,鼻尖萦绕的已不是雾藻的腥咸,而是汽车尾气与烤红薯的混合气息。
2025年4月15日,21点17分,上海长宁区某条商业街。
霓虹灯在视网膜上炸开,小普踉跄着撞进梧桐树影里。眼前的街道像被泼了桶荧光颜料,玻璃幕墙映着滚动的广告:“AI女友,给你百分百纯粹的爱”“量子美容,告别所有肌肤阴影”。行人踩着发光的智能鞋匆匆而过,每个人都低头盯着手腕上的全息投影,面容在数据流中显得格外模糊。
“让开!让开!”尖锐的电动车刹车声刺破夜色。两个外卖骑手在路口相撞,餐盒摔在地上,糖醋排骨的酱汁渗进地砖缝。“你眼瞎吗?这单超时要扣50!”穿蓝色制服的骑手跳脚大骂,另一个戴灰色头盔的年轻人蹲在地上捡撒漏的餐盒,指尖被烫得发红:“对不起,我赔你……”话没说完,手机里传来平台的催单提示,像绷紧的弦突然断裂。
小普注意到他们后背都印着发光的二维码,蓝色骑手的标签是“效率先锋”,灰色骑手的标签是“新人奋进”。这些标签在他眼中渐渐虚化,变成雾界常见的“执念之茧”——透明的薄膜裹住心脏,只留一个小孔让名为“绩效”的雾气不断灌入。
街角的便利店亮着暖黄色灯光,流浪老人正弯腰捡拾垃圾桶旁的矿泉水瓶,藏青色外套洗得泛白,却别着枚褪色的校徽。小普走上前时,老人手中的《道德经》残页被风掀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八个字恰好落在他掌心的渡雾印记上,光斑突然剧烈震颤,那些在商业街看见的“执念之茧”,此刻在他眼中化作无数细小的黑雾,正顺着人们的七窍缓缓渗入。
“阿爹,这本子给我吧。”小普伸手接住即将被风吹走的残页,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油渍,显然被反复翻阅过无数次。老人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便利店的灯光:“小伙子,你能看见字里的光?”不等回答,他指了指便利店里的景象:穿西装的男人对着加热饭团皱眉,屏幕上显示着“热量超标,今日自律失败”;扎双马尾的女孩举着手机自拍,滤镜把皮肤磨成半透明,却仍在评论区抱怨“又被网暴了”;穿校服的男孩攥着模拟试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错题旁印着红色的“废物”二字。
“他们心里都有团火,”老人用矿泉水瓶敲了敲便利店的玻璃,“可这火不是用来暖身子的,是用来烧自己的。”他从口袋里摸出半块芝麻糖,掰成两半递给小普,糖纸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姓陈,以前在中学教语文,现在嘛……”他指了指推车里的废品,“给儿子还房贷。”
小普忽然想起雾界的“镜渊预言”:当渡雾者看见人间的“心雾”与镜渊的黑雾同源,便是宿命转折之时。他摸着《道德经》残页上“天地不仁”的“仁”字,笔画间竟藏着无数细小的泪痕:“先生可知道,‘不仁’不是冷漠,是天地从不对万物区别对待?就像这便利店,接纳流浪汉也接纳上班族,可人们偏要在自己心里筑起高墙。”
陈叔的手突然颤抖,芝麻糖掉在地上:“我儿子总说我不懂现代社会,说房贷是‘城市人的修行’,说加班是‘向上的阶梯’……”他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胡子拉碴的脸与便利店里光洁的电子屏形成刺眼对比,“可修了十年,他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最后连老婆都跟人跑了,说他心里只有‘成功’的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