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胡广也病了两三年了。第二次随陛下御驾亲征回来,他就咳声不断,臣奉旨为他诊治,便发现他肺部有恙,臣写了药,嘱他长期服用,他却说是偶感风寒,全不在意。 及至去冬,病情加重,痰中有血再找臣时,臣已无力回天了。是他不念皇上眷顾,一意孤 行,才致归西,弃皇上而去,他心里没有皇上,皇上又何必为他撕心裂肺?”
盛寅原想把话说得更狠一点,又担心杨、金二人接受不了,见皇上略有转意,也就作罢。初听时,杨荣心下还是真不受用,待盛寅看了一眼皇上,他就明白了。想起多年的同 僚和两次北征的日日夜夜,百感交集。皇上每一次立马山川,谈笑风生,不都是三人在侧 相伴吗!皇上每要勒铭,不是杨、金二人和皇上斟酌词句,胡广挥毫,再刻于石上?皇太 孙从征之时,哪一次不是三人共讲经史,或至夜分而无倦意;最让他服气的还是胡广的缜 密而识大体。内阁之地,机密所系,然皇帝跟前所言或某升某降,从不言及他人;奔母丧 还朝,皇上问及百姓安否,他都据实以告,心忧天下,不为一时、一人、一地而隐晦;最 让人称道的,是他敢言当下之大忌,说一路的郡县还在穷治建文时的奸党,殃及支亲,为害犹大。皇上为此又一次下旨禁绝。
往事不堪回首,若说到这些,皇上岂不是更加忧伤?还是杏林高手的盛寅技高一筹啊! 慨叹之余,忽就想到了最初的七人内阁。胡俨最早出为国子监祭酒,解缙因罪去职,黄淮 因罪下狱,胡广辞世,如今在皇上身边的,就剩他和金幼孜以及辅佐太子的杨士奇了。
虽说是伴君如伴虎,就看你是怎么个伴法,帝王盛怒之时,以死争个是非长短再愚蠢 不过了。杨荣正兀自遐想,永乐已止住悲痛,用略带伤感的语气说:“光大为翰林院学士、 文渊阁大学士,奉陈规诲,点检题奏,实难得之人才,官秩正五品,有些低了,朕要赠他礼部尚书,还要赠谥,帮朕斟酌一下,用何字为好。”
“陛下英明,光大于九泉之下也会感恩戴德了。” 除了皇上心中第一人的道衍和尚,一般文人,哪有赠谥的优隆啊,天大的恩惠,金幼孜忙接话说:“臣以为,光大一生虽短,然文采飞扬,《圣孝瑞应颂》一文,皇上缀为佛 曲,令宫中编为歌舞;《却封禅颂》一文,至今在文人士子中传读,故臣认为,谥字中应 有个‘文’字。”
杨荣说:“再加个‘穆’字,穆者温清、恭敬,光大为人严谨,光明磊落,此字正合其性格。”
永乐点头:“就依爱卿所言,谥曰‘文穆’。朕在想,光大一去,胡家生计怕有些难 了,传朕旨意,就让他的儿子胡种到翰林院任检讨,总算有些补给吧。”
杨荣、金幼孜一齐跪下:“臣二人代光大谢皇上了。” 说到文人的事,盛寅插不上嘴,但皇上的爱臣敬文之心很令他敬佩,阴差阳错,自己就成了医生,成了御医,没赶上文人享受尊崇的好光景。不过,作为御医,同样受到了礼 遇,他也心满意足了。见皇上已完全恢复,盛寅便收拾药箱道:“皇上旧有风湿症,难以 去除,受寒受冷都会加重,极度悲恸或可使病灶转到心肺,万望陛下珍重龙体,不可再忧思成疾。臣告退了。”
盛寅行了一个大礼,慢慢退了出去。 门外的黄俨见盛寅出来,打了个招呼,知道已无大碍,便又悄悄进来禀道:“皇上,胡濙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