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岛(16)
所有人的意识像是穿过了一条漫长且黑暗的狭缝,然后经历分娩,艰难地诞育而出。
当猫眼青年的视网膜上再次感受到光线的刺激时,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过长久的黑暗,他下意识地挡了下眼睛。
于是,先侵袭感官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色彩,反而是气味。
呕吐物、厨余产物、粪便甚至是放置许久的臭鞋烂肉……仿佛一个将所有人类生产生活中最酸腐与臭不可闻的东西统统放在一起,密封在罐子里,再在夏季40度的高温下腌制了数百天。
味道浓烈到足以让鼻腔几乎在触及的一瞬间感到生理性地作呕。
诸伏景光还在与胃腔泛出的抽动与反胃感搏斗的时候,就已经听见背后的同期痛骂出声了。
“**,这什么鬼地方!”
开口的是松田阵平,此时他这位卷毛同期正试图蹲身绑紧自己陷入某摊不知名黏液中的战术靴,但在下一秒又夸张地捂着鼻子立马远离了那里。
然而诸伏景光却觉得这并不能怪松田阵平反应过激,事实上,在看到眼前一切的时候,就连向来较为冷静温和的他,也不由得感到十足的惊讶。
眼前是一座一眼望不到顶端的垃圾山,是的毫不夸张,和铺天盖地各种各样的垃圾与废品比起来,他们此时就像是在满地破烂之间的几只蚂蚁,盯着这片“海洋”望洋兴叹着。
他们似乎正在一座巨大的垃圾处理厂中。
仔细向远处端详,隐约还能望见五六十年代纪录片里才能看见的老式焚化厂灰扑扑的混凝土外墙,和高耸的烟囱上飘起的浓浓黑烟,这让整座垃圾处理厂的空气里到处都飘着种令眼球刺痛不适的雾霭——,
不仅为作呕的气味里又添上了种焦糊的别样风味儿,那些深灰、浅灰、黑色的塑料残渣仿佛让白天明明算得上晴朗的光线都避开了这里,成为了阴天。
“我们不应该被送进隐藏数据深处吗?或是教官的意识里?等等……”
萩原研二抚了好几下胸口,才压下了身体的不适,他说到一半似乎是反应过来了,面色骤然变得惨白、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
“所以…这不会就是,教官的记忆?”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一样地感到不可思议。
垃圾山这种地方不要说生存了,在这里呆上一阵儿都让人心理和生理上感到难熬。而面前垃圾遍野的情形更是和他们此前无数次调查与猜测中充满着鲜花礼物的甜美童年大相径庭,或者说,毫不沾边儿。
但很快,他们就没心情关注这个了。
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过后,藏在缝隙里的老鼠与蟑螂胡乱蹿出——,
所有人抿紧嘴唇,屏息凝神地看着垃圾遍布的大山中间,一条似乎是被拾荒者们踩出的小径上,一道无比瘦小的身影隐隐约约地显露了出来。
那是个颇为灵活瘦小的小孩,看上去顶多不过三四岁的年纪,一副典型的拾荒者的模样,甚至辨不出性别。
小孩穿着条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脏兮兮的旧工装,腰上系着条过分宽大的皮带,带扣上则挂着个灰扑扑的蛇皮袋。此时一头寸许长的头发被不知道什么污迹粘结在了一起,一眼看上去杂草似地、乱糟糟一片,只能勉强看出来是浅色。
“教…教官?!”
所有人的瞳孔不由得收缩了一下,松田阵平的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声音甚至听起来有些恐慌。
这时,捡垃圾的小孩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近了,他们甚至能很清楚地看到这个小小的身影包裹在那件肮脏肥大的旧工装下的身体已经瘦得脱了形——,
衣袖下露出的一截的手臂几乎是皮肤包着骨头,但偏偏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却还有些因为饥饿浮肿而出病态的圆润感,整个人有种和平年代所难以理解的触目惊心。
面前瘦小的孩子浑身上下要靠着那条不知道哪里捡来的腰带一圈又一圈地扎紧了的腰腹,才堪堪有个人形。
但曾在公安的历练中亲自去过战区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都知道,这是物资最为匮乏的贫民窟里人们抵抗饥饿感时才会用的最自欺欺人的法子。
真的太苦了。
在某一个瞬间,所有人竟然不想承认,这个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艰难求活的孩子真的是他们寻找的教官。
或许是因为现实和想象实在是差距过于巨大,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一开始还因为环境而有所感慨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也都收了声,抿紧嘴唇,颇为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拎着个蛇皮袋的瘦小孩子从五人身边毫无所觉地穿了过去,对眼前突然出现并且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诸人视若无物。
她似乎对于在垃圾场里捡拾有用的物品这一点早已经驾轻就熟,非常灵活轻便地避开那些隐藏在缝隙里尖锐危险的棱角,驱赶虫鼠、在整个垃圾山上到处梭巡着,在确定目标后便拿一双戴着副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烤箱防烫手套的手,在腐臭的不知名轮廓里翻翻捡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