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
【这里……是松田阵平。】
【是的，是我。】
东京的时间仍在流淌。
不知不觉，距离那场撕心裂肺的惨剧已经过去了六个月。
暮色昏沉，卷毛青年下班回到了空荡荡的警视厅公寓。
他一把扯开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领带，将黑色的西装外套丢在空无一人的沙发上，然后踢去鞋子、摘下墨镜，最后疲惫地将自己丢入警视厅公寓不大的单人床里。
血色的夕阳染红窗棂，也逐渐移上他的被单。
出门前忘记晒的被子并不多么好闻，可它们依旧足够柔软、安详。
松田阵平忍不住疲惫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自己从胸腹中一起给叹出去。
今天是他因为伊达航的事故停职后去警视厅述职的第一天。
他很累，比预想中还要疲惫。
班长死亡的阴影镣铐一般拖曳着他的手脚，脚下像是铺了利刃，同僚们的目光也变成了森寒的刀，让他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警视厅里的每时每刻似乎都是种煎熬。
可他仍向机动队的直系长官提交了调职申请，决定抛下一切调职去伊达班长曾经所在的刑事部搜查一课。
在上级长官难言的目光中，已经升任警部不用再接外勤的萩原研二特意回来劝他。
“嘿，班长那人吧、知道他一个人换了十来条人命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当时那个在夜里崩溃揍人的萩原研二此时笑得一片和煦疏朗，紫灰色的眼瞳中的悲伤像是封冻水面下凝滞的河流，他笑着劝道：
“所以你就别折磨自己了啊，马自达。”
是啊，折磨——，放弃热烈的生活方式，放弃无比喜欢的职业，甚至放弃自己……可为什么，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名为松田阵平的青年怔然地捂住心脏，感受着
胸腔里的东西早已经不会像刚开始那样，一听到熟悉的名字、看到熟悉的影子、感受到熟悉的一切便撕裂般剧烈地鼓动了。
仅仅只要六个月，当时那每时每刻每分每秒的煎熬竟也变成了心中的一声叹息，而再撕心裂肺不过的创口竟也在悄悄愈合了。
时光真是种可怕的东西，它们像奔流而过再不复返的江水，一遍遍不能抵挡地冲刷抚平着人们所有的伤痕与悲痛，也不问一句愿不愿意。
松田阵平咧嘴苦笑，
“嘿，我欠他的虽然是再也还不上来了，但总还是要努努力不是？”
“我不想，那么早忘记。”
是啊，他的时间还在卑劣地流淌着，似乎总有一日，无论天大的悲伤都要遭到遗忘，可班长的时间却永远地凝固了，凝固在了那个冷夜的十字路上。
“啧，随你吧。”
“嘿，也就换了个地方。”
半长发的幼驯染闻言垂下眼睫，那双紫灰色的眼睛掩盖在下垂的眼睑里，他叹了口气，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不再劝了。
于是松田阵平抱着自己在机动队的零散家当，顺着同去时一模一样的警视厅走廊，最后踏进了警视厅搜查一课强行犯搜查三系的办公室。
“啊，你是……”看见他来了，办公室里大多数的人脸上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只有那个名叫高木涉的年轻警员脸上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
他似乎比刚入职时显得干练了不少，整个人却瘦了一圈，但此时见他来了，却也赶忙迎上来问道：
“是松田警官吧，伊达前辈的个人物品我们之前已经替他收拾过，他的双亲之前过来取了，如果是有什么遗漏的话，他的办公桌还在那，你看……”
“不，不是。我是来入职的。”
松田阵平淡淡地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同僚了。”
“啊？”
高木涉瞪大了眼睛，似乎是还想问些什么，可这个时候身后却有搜查一课的管理官松本清长警视敲了两下门，从办公室门口打断了这段对话。
“大家都认识一下，这位是松田阵平警官，刚从机动队那边调过来，多余的话我不用多说，接下来就是三系的一员了。”他说。
“是，松本警视。”众人齐齐应答。
松田阵平见状却微微有些错愕。
之前他确实偶尔也在集体性质的警视厅讲话中见过这位搜查一课的直系长官，因为他体格高大而且左脸上还有道长疤，所以警视厅内关于他的传言其实并不算少。
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位警视会特意来关照他入职的事情。
“那么，目暮啊，你看人员上怎么分配？”高大的长官扭过头问。
被松本清长点起来的警官有着圆滚滚的肚子和整齐厚重的八字胡，此时正一手压着他不知为何在室内也戴着的姜黄色短檐帽，看向众人道：
“嘛，我看不然就跟着佐藤吧，小姑娘很能干的。”他说着看向办公室中的一个方向，“佐藤，这个月就辛苦你有什么案子带他一起吧。”
“是，长官。”回答他的是一声干练又干净的女声。
松田阵平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剪着利落短发的女警站在那里，也正朝他的方向望来。
貌似有些眼熟？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心中却也没什么打招呼的念头。
松田阵平漠然地朝未来一个月的搭档点了下头，却也知道了松本清长特意来一趟的用意，毕竟不说他这出乎意料的停职又调职，单说他跟强行犯搜查三系这边的关系就够复杂的了，所以身为部门长官的他肯定要过来敦促一下的。
他压根儿就不用想是不是有人会对伊达班长这事对他产生怨怼，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