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冈花火(完)
【你静静地听着青年的叙述】
“之后我就跟在金杉孝一后面进了树林,不一会儿海木汽车公司的社长海木正躬气喘吁吁地从另一个方面跑了过来,他们争执两句,接着金衫孝一便情绪激动从公文袋里掏出来把枪对人扣下了扳机……”
你看着眼前名为萩原研二的青年兀地顿住了,脸上露出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现场的愤怒、无奈与不忍,他捏紧拳头,似乎思绪又陷入了这个血腥混乱又提心吊胆的夜晚,陷入了那个他躲藏的树丛,也陷入了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最后,他深吸口气,接着道:“那时候烟花大会正好开始,所以枪声便给轻易盖了过去。我从藏身的地方赶快往那边跑,本想确认下海木正躬的状况,结果前两天一个聚餐里碰到的、某个汽车的董事长枡山宪三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金衫孝一身前不远,话都没说一句就开枪射杀了他。”
“那枪伤呢?”你问。
青年苦笑,“也是在那个时候,可能是光顾着注意前面去了,身后突然就中了一枪。”
你皱了皱眉头,“看清开枪的人了吗?”
但萩原研二却摇头道:“太黑了,只扫了一眼、那好像是个灰色头发的外国青年,后来劫走我的时候他坐驾驶位,只隐约记得两条眉毛往上勾起,长得很有特色,可惜后来枡山宪三也没开口叫他。”
“没事,这么突出的外貌特征,只要他在枡山宪三这家伙周围出现过,很快就能查到了。”你说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心里却已经把这个开枪的混球列在了公安的重点调查名单里。
“在那之后我往林子里逃了一阵儿,趁还没被逮住把手机储存卡拔出来丢掉,再之后不久便被人追上了。”说到这里,半长发的青年苦笑了一声,半响都没再说话。
正在拧眉等着萩原研二说明他和歹徒的交涉以此判断他身份的暴露程度以启动相应的安全措施的你不由得擡头瞅他一眼,奇怪道:“然后呢?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你敢保证自己并没有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可笑谴责的意思,没人比你更了解那种状况下的压力、危急与迫不得已,事实上,你甚至是欣喜并庆幸着眼前的学生头脑灵活地活了下来的。
然而,大概是你直来直去的语气又或是未加修饰的措辞原因(你也知道啊,面前的青年脸色突然涨红、又一下子褪尽了血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张了张口,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见你看过去,却只抿直了嘴角垂下头颤抖道:“之后…我,我出卖了自己警校生的身份,暴露了名字、家人,并且和他们…和他们说我可以用日后警察的身份帮忙做事。”
“所以?”你仗着人垂头看不见,无奈又好笑地勾了勾嘴角,却故意冷下语气质问道:“你,要背叛身上的警徽吗?”
“教官,我真的没有!”
面前的青年猛地擡起头想急切地解释些什么,看见你的表情却又愣住了,那双泛着些湿气的眼睛里还有些没散去的愤怒、惶急和一丝委屈。
“我知道。”你说,笑着摸了摸人的脑袋,
“那种情况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萩原。”
所以,接下来便交给你吧。
青年的眼尾又有些泛红了,小孩子似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最后看着你、莫名笑了起来,“教官,你这样超犯规的。”
你耸耸肩,“说回正事吧,”
“首先,接下来我会把外面那些见过你的小喽喽们给打包送回公安内部审查,然后立即以枪杀、非法售卖枪支与挟持目击者的罪名对枡山宪三进行逮捕与审讯,然后如果证据齐全,公安这边就会向法院提起公诉。”
说到这里,你冷下语气严肃道:“到时候,萩原,你可能要做好当目击证人并出庭作证的准备,而为防止对方打击报复,之后你和你三代以内的亲属都会参与相应的保护计划,届时可能要隐姓埋名一段时间,等我们彻底端了这群家伙再做打算。”
你看着萩原研二低下头,以为他是被出庭作证或是对方打击报复这事给吓到了,便补充道:“放心,庭审期间我会亲自守在附近,确保你的安全,而关于你和你家人的新身份也会由我亲自经手、绝不会假手于人。再说了,除这件事以外,枡山宪三肯定还有其它的狐貍尾巴,到时候一审讯……”
“青山教官。”
“什么?”
眼前的青年兀地打断了你,还想说点儿之后的计划好劝人安心的你截住话头皱眉看向他。
“青山教官,”萩原研二不知怎得又叫了一遍,他擡起头,无比缓慢又坚定地道:“我是说,如果我去当卧底呢?”
“这是个好机会。”
闻言你的眼神立刻严厉起来,紧盯着面前稚嫩天真学生冷冷道:“这不是在开玩笑,萩原。”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逼仄的临时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响个不停。
你们玩了会儿敌不动我不动的干瞪眼小游戏,可直到最后,对面的名为萩原研二的警校生依旧坚定地回望着你,清澈的眼睛里有些许迟疑与紧张,但更多的是属于青年人满腔的纯粹勇气,
“我知道,青山教官,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是吗?”
他说罢便跟你一条条分析起来,声音微微发颤,话语却条理清晰分明,显然早不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了,“依照目前这个状况,哪怕有我的证词,公安那边暂时也很难在起诉中稳赢这样一位知名汽车企业的董事长吧?”
他深吸口气,“虽然我不知道目前您那边掌握有多少的情报,但我猜你们一开始的目标应该是海木正躬,可现在海木社长大概率已经死了,枡山宪三那里里没有抓到现场,情况本来就很不利。而且,就连教官您也说要抓他其它方面的狐貍尾巴,想来单靠这件事是板不倒他的。”
“这样的话,先不说最后败诉会怎么样,就说哪怕是最后赢下了起诉,真的送枡山宪三吃了牢饭,恐怕到那时台前幕后的,该跑的早跑了,又怎么可能把他背后的势力连根拔除?”他淡淡地嗤了一声道:“说不准过上一两个月,枡山汽车公变成了山田汽车,换个更光鲜的董事长,私底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你没答话,眉头却越皱越紧。
萩原研二说的这些难道你不知道吗?
你知道,但你还是会这么选。只因为这是一条能够最大限度确保警校生、你的学生萩原研二和他的家人都活下来的坦途。
而且实际上还有一点你没说的是,依照目前这个状况,即使是有萩原研二的证词,你们公安也很难拿今晚的事公开对枡山宪三展开审查和起诉。
因为今晚在你亲眼目睹了丰田车内的枡山宪三之后,你就已经派监视的公安直接伪装成客房服务敲开了他下榻的酒店房间门,结果里面,开门的正是枡山宪三本人。
这样,明面上“枡山宪三”其实在今晚就没有离开过酒店客房(就如同他在聚餐上所说的那样,更别提是跑到花火大会的现场来枪杀海木正躬了。
所以先不说证据不足够不充分的原因,单单是这个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就够公安与检察官们喝上一壶,更何况“枡山宪三”同时出现在了两个地方这点至今都没办法解释清楚。
所以,无论枡山宪三是否有个未公开的双胞胎,还是两个人里有人刻意伪装成了枡山宪三的外貌出来行动,抑或是“枡山社长”真的就只是个用来栽赃嫁祸的障眼法、实际交易的另有其人?
现有的证据都无法支持、无法确定。
但这样又能如何?
哪怕抓了人会暴露、会打草惊蛇、会放跑枡山宪三的残党,也可能会付出其它无辜民众、乃至公安干警的性命,可这已经是目前你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啊。
你闭了闭眼,
他、他们依旧可以坦然地活在阳光底下,不用因为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争得头破血流、沾上满身污泥,然后等着某一日抱着个荣光加身的相框在地下落得满地鸡毛。
况且,只要先把人保护起来,剩下的审查抓捕流程都有办法,残党你和公安也肯定会尽最大努力去清剿。
所以眼前初生的嫩芽,可以不必、不必一脚踏入那肮脏的泥沼。